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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值深秋,天高气爽,蔚蓝的天空犹如水洗过一般清新。
武剑山上,苍耳梧桐高大的枝杈间,舒阔的苍黄色叶瓣,在劲风中摇曳,在摇曳中坠落。
一眼看去,满山翠黄,映着幽蓝的天空,清新深幽,扑面而来。
隐约中,一道身迹,穿林跃岭而过。
高大的身影,速度却是极快,只是,可能保持极速的时间太久,此人脸上一片苍白。
曲折山道,遮掩在苍耳梧桐中,让人的视野很是受限,但高大人影还是时不时的回首看看身后。
只是,他的身后,除了自己身形掠过带起的梧桐叶瓣,在林间飘起又落下外,没有一个人。
武剑山半山腰,竟然有一座破旧山庙。
高大身影不觉脸上现出喜色。
掠进山庙,一屁股坐在庙屋前的台阶上,伸手抹去额头汗迹,犹自心有余悸的向庙外看去,确定没人后,才悠悠的叹出一口气。
斜着身子从腰间解下盛酒的皮囊,仰首灌进口中,等到大半皮囊的酒水进了肚中,他大呼过瘾!
“奶奶个熊,这下总算甩掉了你这爱管闲事的狗侦探!”
他“嘿嘿”的笑着自语道。
摆脱了那个可恶的家伙,自己又可以在江湖中,逍遥快活了!
“练就一身本事,不去大碗喝酒、大口吃肉,不去把崭新的银票散在水嫩的**上,听女人的尖叫,人生何等无趣!”
也许因为烈酒入肚太猛的缘由,他的眼神渐渐迷离。
恍惚间,那些沉淀在岁月里的陈年旧事,闪现在眼前。
欧阳大刀的本不叫欧阳大刀,小的时候,就失去双亲,村里人说他排行老九,都叫他欧阳小九。
虽然和村里别的野孩子一般,同样吃的糙米野菜,但他的身体却长得极快,比别人要强健高大了很多。
慢慢的,他变成为村子最为强壮有力的男人。
于是,他不满足于吃糙米野菜,他要吃村里最好的东西。
没人敢不让他吃,因为他的拳头在村子里是最大的。
这是一个胜者为王、弱肉强食,拳头大能说话的年代。
欧阳大刀就属于村子里拳头最大的男人。
因为常使用一柄阔耳杀猪刀,于是欧阳小九就成了欧阳大刀。
十八岁那年,欧阳大刀想要欺负流落到村中的一个老乞丐,结果被老乞丐用一根指头打得屁滚尿流、满地找牙。
从地上爬起后,欧阳大刀一路跟着老乞丐,跟了七天又七夜。
欧阳大刀是个明白人,他当然不是想揍回老乞丐,自己没这个本事。
他只是央求老乞丐收他为徒,传授武艺。
老乞丐是个爱才的人,他看出欧阳大刀有习武的天赋,又心念诚恳,加之自己飘落江湖数十年,还孑然一身,临到老,总要有个养老的人,于是便收了他。
欧阳大刀踏踏实实地跟老乞丐,学了五年又三个月武艺,在这五年又三个月里,他乖得像一只小白兔。
习武第六年,在一次师徒对练中,欧阳大刀一刀劈死了老乞丐。
此时的欧阳大刀,当然不会满足于回村里吃喝了,他成了江湖上的一霸。
整整十八年,欧阳大刀走南闯北,为所欲为,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。
见过他动手的人都说,欧阳大刀已尽得刀圣李问天真传。
后来欧阳大刀知道,这个刀圣李问天,曾经做过丐帮的执法长老。
“执法执法,执你个鸟,最后还不是让老子把你给执了!”
欧阳大刀给师父上坟的时候,往坟头上吐了口唾沫,这样说道。
刀圣李问天传下来的功夫,不但刀快,轻功也不是盖的。
欧阳大刀虽然生得虎背熊腰,但他飞奔的时候,枯黄杂草竟无一根被踩断,他几乎就像一阵风似的,可以从草尖上掠过去。
庙堂中的观音虽然破败了些,但神形生动,祥和面容中透出一股济世救人的慈悲。
欧阳大刀傻愣愣地看着那观音像,沉默半晌之后,他忽然长叹一口气,走到积满灰尘的蒲团前,双膝跪地,冲着观音深深地叩了一个头!
杀人不眨眼、恶事做绝的欧阳大刀,居然也知道拜观音了!
这是他一辈子还从未做过的事情。
只可惜这一拜似乎终究拜的晚了些。
欧阳大刀一句菩萨保佑还没来得及说完,眼角就看到了一抹灰色。
灰色飘闪而过,仿佛化作一缕灰尘,消失不见。
仿佛那灰色是幽灵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庙堂中,但庙门竟然并未打开。
欧阳大刀的屁股上就像按了弹簧一般,“腾”的跳了起来,将西侧的一扇窗户撞的粉碎。
当他再落地时,人已经离开了庙屋三丈以外。
一连串动作电光火石,迅捷无比,如果有人在旁边,只怕连目光都来不及追随。
可那抹灰色却轻轻松松地跟了上去,也许那灰色真的是幽灵。
不但跟了上去,而且堵在了欧阳大刀的前头。
原来是一个身穿灰衣的男子,男子看起来很年轻,不到二十,方脸剑目,嘴角两侧,各有一道浅浅的沟槽。
淡淡地看着欧阳大刀,一柄长剑抱在他的怀中,虽未出鞘,但杀气已逼人。
欧阳大刀也在看着灰衣人,他的眼睛瞪得溜圆,额头上青筋凸动,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,双腿都微微颤抖。
灰衣人淡淡道:“你是欧阳大刀?”
“是……”
欧阳大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。
“三年前,腊月初八夜,扬州府大户王家遭劫,死三口,失金千两,这件案子是你干的?”灰衣人说话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却都像是重锤,砸在欧阳大刀的心口上。
欧阳大刀剧烈地喘息着,憋了半天,才终于嘶声喊道:“是,这他妈是老子干的!你追了老子两百里地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“你承认就好,既然你敢作敢当,还算是条汉子,那就自己了断吧。”
灰衣人轻描淡写的样子,似乎是在说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“自己了断?”欧阳大刀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:“为什么?”
他拔出背后长刀,又嘶吼道:“凭什么!”
灰衣人右手轻轻一抖,一张宣纸从他衣袖中飞了出来,那宣纸在空中自然打开,平平稳稳地向着欧阳大刀飘去。
秋风呼啸,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,但却没有对这张宣纸的飘动轨迹,产生任何影响。
欧阳大刀盯着那张宣纸,眼角开始收缩抽动。
鼓足全身的内力后,他伸手接在了那张宣纸上,一股极大的内劲透纸而出,他被硬生生地往后逼退了三步,方才稳住身形。
“这是扬州府的悬赏公文。”灰衣人说道:“你把性命给我,我能得到三百两银子。”
“三百两?三百两!”
欧阳大刀气愤到了极致,瞄了一眼公文,又看看灰衣人,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难以理喻的怪物。
“你知不知道,我一天下来喝酒泡妞都不止这个数!你放我走,来日我必定送上黄金三万两!”
灰衣人却漠然摇摇头:“我不要你的钱。”
“为什么?”欧阳大刀把那张公文撕得粉碎,他的声音变得很怪,既像是笑,又更像是呜咽:“你就为了三百两银子,要我的命?我操你大爷,我操你妈的!”
随着最后一声嘶吼,欧阳大刀突然向着灰衣人弹射了出去。
随即身前闪起一片刀光。
七七四十九刀!
在这一跃的过程中,欧阳大刀瞬间劈出了四十九刀,每一刀都直指灰衣人的全身各大要害。
灰衣人足尖轻轻点地,身形便荡悠悠地往后飘去。
他并没有躲得很远,两人间始终保持着三尺的距离,但这三尺距离,却恰好使得欧阳大刀的四十九刀全落了空。
欧阳大刀感觉,自己正在追逐一朵白云,虽然那云朵总是飘荡在眼前,但你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它。
在绝望中,他停下身形,收回了刀光。
灰衣人也跟着停了一下,只见他右手微微一动,然后他突然发力,往后倒跃,这一次退出了五丈开外。
他远远地站着,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,似乎在躲避什么讨厌的东西。
他在躲避什么?
欧阳大刀很快知道了答案,他的心瞬间凉到了极点:对方要躲避的,正是自己的血。
新鲜、滚烫的血,正从欧阳大刀的脖颈处喷涌出来。
鲜血直喷到一丈多远的地方,腾腾地泛起一阵热气。
慢慢地,血越喷越缓,最后终于洒落在地。
血迹呈扇形,画了一个半圆。
欧阳大刀也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他仍然圆睁着双眼,无法瞑目。
因为他至死,也没有看到灰衣人的剑,可那剑却已经划断了他的喉咙。
“你的钱和你的血一样的肮脏,所以我不要。”灰衣人最后说出的话,也不知欧阳大刀听见了没有。
“我只要你的性命。”
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,但这个年代,有时候也是需要秩序的。
灰衣男子就是维护这秩序的人。
他虽然武艺精绝,但他并不是什么大侠。
他只是扬州府的一个侦探,抓贼的侦探,他叫唐三,但是,他不是职业的。
所以,他抓贼,不一定要酬金。
庙墙外,有苍耳梧桐叶瓣,飘进来,落下去,飘落在血迹上。